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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笔 | 写给去年的情书


一次又一次出现,却一次又一次否认。

初次看法国导演阿伦 • 雷乃的「去年在马里昂巴德」是在十一年前。这种循环往复的宿命感,像一场梦魇伴随着我。影片里缓慢移动的冷峻走廊,肃穆的管风琴伴奏,墙上若隐若现的镜子里一动不动的人群,共同构成了庄园里死寂的气氛。

主角是没有姓名、只有代号的 A、X、M 三人。

女主角 A 的眼神总是模棱两可,猜不透她究竟是在逃避或是在遗忘。A 的丈夫 M,像阴影一样盘旋在她上空。男主角 X 不断追问 A 是否还爱他,A 一再重复告诉 X,「我们并不相识」。至于「去年发生了什么」,从来没人知道。

庄园里的世界,像陷入了死循环和无底洞。人们被锁定在镜中的世界,过着颠倒的人生。我梦见,我死在了轰鸣的轨道下。我从噩梦中惊醒,又在轨道上醒来。

「眼前这画面,究竟代表着过去、现在、还是未来?」

X 的旁白不断重复,这句话,像是对自我的质问,也像是对 A 坚持不懈的挽留。

我翻出去年的照片,写下今天的日期。永远也不明白,X 玩的火柴游戏,要遵循怎样的游戏规则。



X 走了多久,就给记忆的真空留下多久的停滞。你走了又来,来了又走;我们相爱又分开,分开又相爱;在遗忘和重拾记忆之间,我究竟选择了什么。「如同昨日初见般,你从未改变。」A 在慌乱中退后一步,打翻了酒杯。


说到「形式感」,恐怕没有什么更好的词,能形容这部新浪潮电影代表作的特质了。

电影里的人物,身处与世隔绝的山庄别墅,他们在迷宫般的花园里徜徉,在雕塑和喷泉旁沉默不语。在这个架空的世界里,没有柴米油盐,没有尘世痕迹,也没有吃喝拉撒睡的琐碎。像一艘海上的游船,短暂逃离现实,强迫自己忘掉所有的痛苦。

也许正因如此,女主角 A 才不愿离去。A 把自己封锁在习惯的环境里,她虽不安于现状,却也难以逃脱 M 的存在。而 X 对她炽热的情感,让这梦幻泡影一般的假日,蒙上了沉重的色彩。他们互相纠缠,难以自拔。


其实,去年 X 从没来过庄园,也从没见过 A。这一切不过是 X 编织的故事罢了。

其实,每年 X 都会来庄园,每年都会与 A 相爱。这一切不过是 A 在故意遗忘罢了。

X 对 A 说,「等你准备好,我们就一起离开」。
A 对 X 说,「你一个人走吧,不要再来见我。」

这是一段被诗化的婚外情故事。



「这里没有树,没有花,没有草,只有大理石,花岗岩,笔直的走廊,四方的空间。一眼看去,你并不会迷路,可就在这夜晚,你单独和我在一起,我们都迷失了方向。」

这些词汇,在老电影的音轨里流淌着,梦幻而真切。


在入睡前的一段时间,脑海里常出现飘忽不定的意识流。他们是无法捕捉的蝴蝶,是记忆里的拼图碎片,以错误的方式连接起来,呈现出怪异的景象。这种意识流会让自己不像自己,让「我」的概念模糊,让空间跳脱到时间上,让时间渗透到空间里。醒来后,没人能复述这段体验。大脑经历了十分钟的意识松弛,意识却熬过了梦里三天三夜的追逐。



「砰!砰!」几声枪响。A 跑出阳台,看到刺眼的光。抽屉里满满当当,全是 A 的照片,每年一张。我们最后一次看电影的那天晚上,你染红了我的视线,从此,我的世界只剩下黑白。

三个月前,我还不用担心什么,三个月后,每个字都成了利刃。我去了马里昂巴德,离开你三个月,却什么也没发生。


可我从没去过马里昂巴德。



影片结尾,在夜深无人的酒店大堂楼梯上,A 如约而至,和 X 一起私奔到未知的神秘夜色中。这是 X 第几次带 A 走?其实都无所谓,只要是你在这次就足够了。


二零一六年八月
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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